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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誰的員工?誰是我的老板?外賣騎手的“擰巴”身世
來源:    時間:2021-10-21 17:22:31

  我是誰?我是誰的員工?誰是我的老板?

  外賣騎手的“擰巴”身世

  突如其來的冷空氣,讓北京城的最低溫迅速降至冰點。雖然已經(jīng)換上了冬裝,但外賣騎手邵新銀還是覺得冷,受過傷的腳踝在寒風中隱隱作痛。

  2019年4月,邵新銀在送外賣時意外受傷,身體多處骨折,至今仍然給他帶來傷痛。更讓他心痛的是,他的工傷索賠官司,至今沒有令人滿意的結(jié)果。

  維權

  找不到“雇主”的外賣員

  邵新銀現(xiàn)在是外賣平臺的眾包騎手,可以相對自由地接單。在能力所及范圍內(nèi),不用爬樓、不用走太多路,這是他給自己定的接單標準。而在受傷之前,他是個專送騎手,由平臺派單,自己沒有選擇的權利。

  2017年10月,邵新銀經(jīng)同鄉(xiāng)介紹,從河北農(nóng)村老家,來到北京昌平區(qū),成為餓了么的專送騎手。在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,邵新銀干活踏實賣力,每月六七千元的收入,也讓他很滿意。

  不幸的是,在2019年4月27日發(fā)生。就像很多外賣騎手遭遇過的那樣,邵新銀在送單過程中發(fā)生車禍,導致脛骨平臺骨折、腳踝骨折、三根肋骨骨折。他被醫(yī)院鑒定為“九級傷殘”,無法繼續(xù)工作,回河北老家休養(yǎng)。

  邵新銀拿到了一筆錢——九萬多元——由外賣站點以企業(yè)名義投保的雇主責任險。但在休養(yǎng)期間,他聽說同村老鄉(xiāng),十級傷殘(比九級傷殘輕)卻拿到十萬多元賠償。邵新銀意識到了問題,他想找雇主理論,但是已經(jīng)被雇主切斷了聯(lián)系。

  萬般無奈,邵新銀找到北京致誠農(nóng)民工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(以下簡稱“致誠”)。首先要確定的是,邵新銀的雇主是誰。穿著餓了么的工服,用餓了么APP接單,在餓了么APP上看自己的接單量,接受餓了么的送單遲到處罰。但是,他卻不認為自己是餓了么的人。他說自己是“迪亞斯”的人,因為每天在站點喊的口號都是“迪亞斯”。

  “迪亞斯”是一級配送商,為餓了么提供外包服務。律師翻閱材料發(fā)現(xiàn),盡管邵新銀每天早晨到迪亞斯站點開晨會,10點之前上線,22點之后下線,受迪亞斯公司的管理,給他發(fā)工資的卻是另一家叫太昌的公司。更奇怪的是,給他繳個稅的,除了迪亞斯、太昌,還有其他幾家完全沒聽過的公司。

  將這些關系好不容易理清楚之后,邵新銀到昌平區(qū)勞動仲裁部門申請仲裁,要求迪亞斯公司確認和自己的勞動關系。2020年8月,仲裁確認邵新銀和迪亞斯之間的勞動關系。但僅僅兩周后,他收到了迪亞斯的起訴。迪亞斯在其注冊地重慶,提起訴訟,否認與邵新銀的勞動關系。

  在重慶的一審和二審,邵新銀全部敗訴。此時的邵新銀,已經(jīng)在北京重新送起了外賣,盡管帶著身體的疼痛,盡管心灰意冷。只不過,他不再做專送騎手,而轉(zhuǎn)為可以自由接單的眾包騎手。

  外包

  騎手與平臺逐漸“疏遠”

  無論對邵新銀還是致誠,這都是一次失敗的官司。

  致誠是我國第一家以社會專職律師為主體的專門為農(nóng)民工提供法律援助的機構。自2005年成立以來,已接待法律咨詢案件超11萬件,援助對象從過去的建筑工、制造工,逐漸擴大到現(xiàn)在的外賣員、快遞員等。

  “我們甚至一度想息訴了?!敝抡\研究員徐淼說,邵新銀的案子,非常典型,致誠決定以此為契機,繼續(xù)維權的同時,開展一項外賣平臺用工模式法律研究,關注騎手合法權益保障。

  邵新銀的案子,目前已回到北京再次申請仲裁,要求太昌(重慶)餐飲管理有限公司承擔用人單位責任,餓了么平臺承擔連帶責任。

  2021年9月,《外賣平臺用工模式法律研究報告》(以下簡稱《報告》)正式出爐。

  利用公開資料,致誠的律師、研究員和志愿者們,分析了1907份與外賣騎手認定勞動關系相關的有效判決。外賣的用工模式,從最初的餐館自行雇傭員工進行配送,到外賣平臺直接雇傭騎手,發(fā)展為最近的網(wǎng)絡狀外包和個體工商戶,一共經(jīng)歷了8種模式。

  徐淼的搭檔陳欣怡說:“我們研究的案例中,從2018年開始,外賣平臺直接雇傭騎手的例子,就完全消失了。”每一次用工模式的更新,幾乎都意味著外賣平臺與騎手之間勞動關系的“疏遠”。對平臺的好處,是節(jié)約人力成本,降低用工風險。對騎手來說,則是認定勞動關系困難,用工風險獨自承擔。

  《報告》顯示,外賣平臺直接雇傭騎手發(fā)展為把業(yè)務外包給配送商,認定勞動關系的概率從100%降到0.32%。這跟致誠以往經(jīng)常處理的建筑業(yè)農(nóng)民工維權完全不同?!敖ㄖI(yè)也是層層外包,但那是線性的。維權的時候,找距離農(nóng)民工最近的那個,一般是包工頭或者包工頭掛靠的公司。比較明確?!?/p>

  徐淼介紹,“邵新銀案例的特點,是他接受A公司日常管理,B公司發(fā)工資,C公司繳個稅,這就是我們說的網(wǎng)絡狀外包。”這還造成在勞動仲裁或者法院審理時,仲裁員和法官的工作難度變大,很難厘清雇傭關系。而且,邵新銀在北京工作,在河北休養(yǎng),迪亞斯公司的訴訟官司在重慶。因為路費負擔,邵新銀沒法去重慶出庭。在事實層面,沒有騎手本人的陳述,對勞動關系最終認定,影響也不小。

  建言

  明確外賣平臺主體責任

  盡管對自己案件的信心,正一點點被消磨殆盡,但邵新銀還在堅持送外賣,用外賣平臺接單,同時接受平臺的監(jiān)督,甚至罰款。

  “這是一種很擰巴的關系?!毙祉嫡f,不只是邵新銀,騎手們對自己的用人單位,分歧很大。有的認為是外賣平臺,有的則認為不是。更有甚者,從2019年開始,有一些騎手被注冊成了“個體工商戶”。山西省中陽縣的騎手楊雄偉,就被靈活用工平臺“好活”在江蘇省昆山市玉山鎮(zhèn)注冊成了個體工商戶。騎手變成“個體戶”后,外賣平臺被認定為其用人單位的概率徹底降為0。

  徐淼分析,通過外包,外賣平臺節(jié)約了社保等人力成本。加之平臺不斷壓榨,外包配送公司利潤變低,尋求新的規(guī)避成本的辦法。于是,騎手被注冊成個體工商戶,配送公司的個稅成本也節(jié)約了。

  對1907個案例的研究過程中,徐淼感受到,平臺和騎手的關系,越來越扭曲,維權的難度也越來越大。

  “騎手大部分是中青年,都有僥幸心理,認為自己不會出事。但出了事之后,就發(fā)現(xiàn)明確的勞動關系非常重要。我們關注這些案例,不只是為了工傷維權,還有社會保險、休假、加班費等合法權益?!彼J為,平臺可以把騎手當成靈活用工來對待,但不能既以固定用工的方式對待他們,又不給他們固定用工的勞動權益。

  在《報告》中,致誠提出九大方面的對策和建議,用來改善平臺用工制度。其中有一條指出,應“明確平臺用工模式下外賣平臺的主體責任”。因為外賣平臺是平臺用工的規(guī)則制定者,通過算法和數(shù)字化平臺對騎手進行實時管理和監(jiān)督,同時也是平臺用工模式的最大受益人。

  好消息是,從中央到地方,都對新就業(yè)形態(tài)下的勞動者權益格外關注。北京市出臺《關于促進新就業(yè)形態(tài)健康發(fā)展的若干措施》(以下簡稱《措施》)后,致誠主任佟麗華認為,新政凸顯了關愛新就業(yè)形態(tài)勞動者保障的八大亮點。

  其中就包括,明確平臺企業(yè)的用工責任?!洞胧诽岬剑骸昂献髌髽I(yè)‘平臺單位就業(yè)員工’勞動權益受到損害的,平臺企業(yè)依法承擔相應責任”。佟麗華解讀這一條的時候說,在復雜的用工關系中,發(fā)工資、工作安排、日常管理的功能分化到不同企業(yè)身上,導致勞動者受到侵害以后,找不到責任主體,這時候,平臺企業(yè)應該承擔相應責任。 本報記者 孫毅 【編輯:陳文韜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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